力量是由多種要素組成的。紅軍二萬五千裡長征,首先是精神的長征,其次才是身體的長征。若比體能、比武器裝備,紅軍不如“白軍”;若比意志、比信仰,比戰鬥精神,“白軍”不如紅軍。長征比拼的正是信仰和意志,最終信仰突破了“圍追堵截”,意志戰勝了艱難險阻。
“信仰的集合”
紅軍三大主力長征都是在力量對比十分懸殊下的被迫戰略轉移,說白了,就是打了敗仗。中國自古以來,鮮有敗軍成事者,李自成九宮山的敗亡,石達開大渡河的覆滅,成為當年所有預言家預測紅軍前途的參照系。但曆史沒有重演,紅軍跳出了曆史的覆轍。為什麼紅軍敗而不倒,潰而不散,上下同欲,百折不撓?靠的就是信仰。紅軍有别于其他所有軍隊的本質特征就是,紅軍是信仰的集合,而不是雇傭關系、金錢關系和權勢關系的集合。
長征時的紅軍構成中“老幼病婦”占了很大的比重。長征途中歲數最大的當屬“五老”,林伯渠(48歲)、徐特立(57歲)、董必武(48歲)、謝覺哉(50歲),再加上朱老總(48歲)。他們和年輕戰士一樣長途跋涉在萬裡征途上。在長征的隊伍裡,“紅小鬼”是一個獨特的群體。胡耀邦、蕭華等都曾是有名的“紅小鬼”。中央紅軍從江西出發時,有些十二三歲的孩子一定要跟着紅軍走,誰也勸阻不住。這個年齡段,正是需要父母呵護的時候,但他們已經嘗盡了人間的艱難困苦。人們後來所熟知的蔡暢和警衛員“紅桃”的故事、陳赓和“紅小鬼”的故事等,在長征途中何止成百上千。
紅軍中還有一批女戰士,這是長征途中一道特殊的風景線。女紅軍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與男同志們一起行軍打仗,風餐露宿,還要擔負起救治傷員、宣傳鼓動等多項任務。她們被稱為“政治戰士”,行軍途中要奔前跑後,往往要比一般的戰士每天多走10多裡,因此,周恩來贊譽她們是走了三萬五千裡的人。
小平同志晚年時,曾經有人問他,參加長征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小平同志不假思索,操着濃重的鄉音回答,“跟着走!”看似不假思索,其實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人生選擇,這是對信念的堅守。紅軍指戰員們鐵了心,就是爬着、跛着也要跟着共産黨走。就是這句“跟着走”,使紅軍走出了雪山草地,走出了一個新中國。
“狹路相逢勇者勝”
1934年中央紅軍離開蘇區後,紅十軍團三個師一萬餘人,最後沖出包圍到達閩浙贛蘇區的隻有粟裕率領的一個無炮彈的迫擊炮連、一個無槍彈的機槍連和二十一師第五連,以及一些輕傷病員,共400餘人。方志敏、劉疇西、瞿秋白、劉伯堅等人被敵人捕獲殺害,何叔衡、賀昌等人犧牲在戰場上。
在事關中央紅軍生死攸關的強渡大渡河戰鬥中,紅一軍團一師一團在安順場湧現了17勇士,紅二師四團在泸定橋湧現出了22勇士。在強渡安順場戰鬥發起前,聶榮臻問主攻營長:“孫繼先,你知道石達開嗎?”孫繼先回答:“管他十達開九達開,我們一定能過河!”紅二師四團,為趕在敵人前面,晝夜兼程240裡,在泥濘的羊腸小道上,三步一滑,五步一跌,硬是“滾進”到了目的地,創造了步兵徒步行軍的紀錄。随後,立即投入戰鬥,二連連長廖大珠擔任突擊隊長,22名突擊隊員均為共産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他們背挎馬刀,腰纏手榴彈,冒着槍林彈雨,攀鐵索,沖向對岸,用他們的勇敢和忠誠殺出了一條血路。
古代三國時期關公刮骨療毒的故事傳為佳話,長征時期紅軍指戰員類似刮骨療毒的事迹卻是普遍現象。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在中央蘇區第4次反“圍剿”作戰中腹部重傷,帶着彈片開始長征,傷口時時向外流着膿血。到達陝北後,馬海德醫生為王稼祥診斷治療,他在回憶錄中說:“我看了非常吃驚,心想這麼重的傷,居然能長征過來,這要有多麼頑強的意志啊,簡直難以想象!”中央紅軍出發前一個半月,陳毅身負重傷,右胯骨粉碎性骨折,手術後,轉戰途中,傷口複發化膿,陳毅叫警衛員将自己的傷腿綁在樹幹上,硬是自己把開刀未取幹淨的一塊碎骨頭從傷口擠了出來。紅三軍團十二團政委鐘赤兵在率部奪取婁山關時,右腿被9顆子彈打傷,骨頭被打斷,撕開了一大塊肉。沒有麻藥,硬是咬緊牙關鋸掉了一條腿。截肢手術後,拖着一條腿走完了長征……以上隻是挂一漏萬,團以上将領負傷若此,基層指戰員傷痛可見一斑。但廣大紅軍指戰員都以頑強的毅力,忍着巨大傷痛,拖着傷臂斷腿、孱弱身軀沖殺出了一條血色道路。
“長征是集體力量的結晶”
長征是集體力量的結晶,是英雄群體的史詩。在長征途中,毛澤東經常将自己的騾子讓給體弱的戰士和女同志代步。紅軍長征到達毛爾蓋以後,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和紅一方面軍總政委的周恩來患肝膿腫,體質極度虛弱,彭德懷下令組織擔架隊,由陳赓任隊長,兵站部長兼政委楊立三組織擔架,擡着周恩來向草地進發。楊立三等冒着被沼澤吞沒的危險,堅持将周恩來擡出草地。楊立三走出草地後就病倒了。1954年楊立三病逝,黨和國家領導人為他送葬,走在最前頭執绋的即是周恩來。
過草地時,彭德懷眼見一個個活蹦亂跳的戰士因為饑餓而昏倒在草地上時,他下令殺掉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大黑騾子給戰士們當口糧。他的警衛員舍不得,彭德懷下了死命令,“快開槍!你不向它開槍,我就向你開槍!”槍聲響起,彭德懷轉過身去,緩緩摘下軍帽,向屢立大功的大黑騾子默哀。
紅軍的收容部隊經常能看到這樣的景象,有的兩個戰士摞在一起倒下,上面的戰士緊緊摟住下面戰士的脖子,下面的戰士用雙手緊緊托着上面戰士的身體,這顯然是下面的戰士背着已經昏迷過去的戰友,而後自己也倒下了。一位已經犧牲的戰士,赤身裸體地倒在草地上,身邊卻疊放着脫下的衣服,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送給缺衣的戰友。路過此處者,無不默哀緻敬。他們把衣服披在烈士的身上,讓他與草地共眠。
長征有着講不完的故事。這些故事當中蘊含的精神,也是多維的。正是在這種精神的支撐下,弱小的紅軍克服了重重險阻,最終成為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最終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最終把中國革命引向光明前途。(摘編自8月17日《解放軍報》 羅援/文)